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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幻]懒色女人花恋蝶(全)-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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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2-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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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09章 红罗之危(二)“不准过来!”红罗面色苍白,一手扶著墙,一手紧紧攥住衣襟。羊脂玉般莹白的手背上浮起微微凸起的淡色青筋,幽暗冷漠的桃花黑眸中潜藏著一丝悲厉的惶恐。他死死盯著四个不断逼近的淫邪女人,冷声喝道。“呦!呦!美人儿的脾气还挺大的嘛。”一个面相凶戾的瘦削青年女人挑高细细的八字眉,对身边的同伴们淫荡地怪笑道,“姐妹们,听到了吗,红罗倌魁叫咱们不准过去。”“赵姐,你说错了,这男人早就不是接客的倌魁了,是嫁了女人的倌主。他头上可是悬著一本《男戒》的,若是未能对妻主守贞,会被判骑驴沈塘的,当然会惧怕你我姐妹的靠近。”左边一个五官清秀的青年女人晕染双颊,弯著一双月牙眼,貌似温和无害,但眼中透出的淫光却破坏了那份秀美。她左手伸进衣襟内,不停地掏啊掏的,似乎在掏著什麽东西。“老娘呸!”右边一个粗壮的青年女人很不文雅地往地上啐了一口,牛眼朝红罗一瞪,咧嘴狞笑道,“倌子和乞丐,不过是对狗男女而已。老娘玩了那麽多男人,就还从来没玩过嫁了人的倌子,今儿还真要尝尝鲜。”“谁先上?”微微落後半步的黝黑青年女人硬声问道,细长的眼睛布满狂热兴奋的红丝,嵌在没什麽表情的脸上显得格外突出可怕。四个女人倏地停下脚步,彼此对看一眼,慢慢露出心宣不照的笑容。她们是景明王的心腹亲卫,都非普通的良善女人,轮流玩弄男人便是她们的嗜好之一。“老规矩,我不参与猜拳。”清秀女人终於从衣襟内掏出一副巨大的紫红色假具。假具龟头上有细密的黑色软毛,柱身上布满凸起的颗粒,样貌甚为凶狞,“那倌子的後庭是我的。”素白的手非常温柔地抚摸著假具柱身,月牙眼中的淫光中隐隐散发著跃跃欲试的激动和狂暴。“切,你个怪癖女人,男人後庭哪有前面的阳物来得好玩?”粗壮女人讥笑道,也惹来另两个女人的讽笑。“你们这等庸物自是不能明白我的快乐。”清秀女人摇晃著假具,似想起什麽,月牙眼突地精亮了三分,自我陶醉道,“说起男人的後庭之美,当属宦宠侯爷为最。你们想想,若不是他的後庭生得极妙,怎能将先帝迷得神魂颠倒?唉,我如能吃上宦宠侯爷一次,这辈子便死而无憾了。”末了,竟万分惋惜地长叹一声。“去去去!一个不男不女的宦人有甚乐趣?你这话我们耳朵都听起茧子了。”瘦削女人不耐烦地挥挥手,干脆道,“行了,那倌子的後庭就让你一人霸占得了。”“多谢赵姐。”清秀女人喜不自禁,双手握著假具,装模作样地弯腰施下一礼。另外三人都嬉笑出声,黝黑女人笑了两声,提议道:“我们猜拳。”“行!”三个淫狠的女人一经达成共识,便立刻旁若无人地猜起拳来。最後结果是粗壮女人第一,黝黑女人第二,瘦削女人第三。“小三,我们上!”粗壮女人搓著手,嘿嘿淫笑著招呼了一声清秀女人,便率先向红罗走去。暂时输了的两人则後退到几米远的椅子上坐好,准备观赏一出春宫好戏。“来了,方姐。”清秀女人小三爽声应道,笑嘻嘻地跟上。两个女人边走边脱衣物,丝毫不知廉耻,眨眼便已赤身裸体。方姐骨架粗大健壮,肤色呈小麦色。小三骨架要秀气些,肤色要白些。两人皆是丰胸翘臀,四肢结实修长,身材也还能看得过去。唯一的违和感却是那小三腰胯间套了一副假阳具,紫红色的假具从黑密的草丛中昂然翘起,随著她的走动一颤一抖,狰狞而邪恶。“你们,不准靠近!”红罗保持著原本的姿势一动不动,再次冷冷喝叱。桃花黑眸中的那丝悲厉与惶恐隐去,只余漫无边际的漠然与麻木。“笑话,老娘不靠近又怎麽奸你?”方姐走到他面前咧嘴笑嗤,出手快如闪电。只听哧啦一声,红罗身上的水红单衣好似一张脆薄的糙纸,刹那间变成两片破布垂落腰际。除了紧收的手指间尚还抓著一块残破的水红布片外,他的上半身便再无多余的丝缕了。昏暗的密室在这一刻仿佛突然出现一道绝美的极光,遽然明亮起来。男人赤裸的半身不是单薄柔软的瘦削,也不是肌肉累累的健硕。黄金比例分割的骨架上覆盖著柔韧结实的肌理,起伏有力的线条似水流畅,似山隽美。每一寸肌肤像是用极品羊脂美玉雕琢而成,闪烁著莹莹润光。胸膛上的两点豆大桃红宛如点缀在脂玉上的绝豔花苞,勾魂摄魄。几缕湿漉的棕黑长发黏在莹玉肩头,垂落在茱萸旁边,散发出蛊惑心神的男性妖美。“娘的,太勾魂了”方姐失神地喃语。玩了那麽多男人,就没见过如此绝色。不但模样美,身体美,一身温润风流魅惑更是美得令人失魂落魄。牛眼中的红丝更多,鼻翼开始急促地翕张,喉头溢出的饥渴吞咽声清晰可闻。“是啊,美人温润如玉,桃花风流,如妖似仙,真真乃冠绝九州的一代尤物。”小三微微倾身,深嗅一口萦绕男人肌肤上的桃花芬芳,嘴角深深勾起,“让我湿得好快,恨不能立刻冲进美人的後庭中肆意畅快。”右手握住胯间假具,身体猥琐地向红罗挺动两下。那两个坐在座椅上观望的女人此时也情不自禁地站了起来,脖子拉得老长,两双眼睛绿光幽幽,如狼似虎地定在男人半裸的身体上,半天都不转动一下。红罗丢开手中的破布,撑著墙站了起来。眸光扫过神色痴迷的方姐,掠过站在几米远的两个女人,最後直视小三。下颌微抬,桃红薄唇勾起,温润媚丽的声音是极度的理智,异常的冷静:“我若坚持不从,你们就算给我灌下春药,也不过是在玩弄一具木偶罢了,有何乐趣?”小三的月牙眼闻言顿时眯成了两条线,精亮的淫光从细缝中迸射而出,“红罗倌主言下之意──”她顿了顿,邪气地拉长声音并扬高,“莫不是想要主动伺候我们姐妹四人?”红罗露出个无奈至极的苦笑,神色有些黯淡怅然,无甚感情的声音轻飘飘的:“我本为伺候人的倌子,对男戒守贞自是比旁人看得淡薄许多。多伺候几人,少伺候几人又有何区别?”“呵呵,说得没错。不愧是当了十数年的倌子,既识相又聪明。”小三赞许道,伸手捏住他的下巴,麽指轻抚上面被王爷掐出的血痕,轻佻地冲桃红薄唇吹了口邪气,放柔声音,“说出你的条件吧,红罗倌主。”“在被囚禁期间,我可以一直伺候你们,但你们不能将我的身体弄成伤残。”红罗收起唇边涩黯的笑,淡淡道。“切,莫非你还想著用这具残花败柳的身体去伺候你家妻主麽?”方姐回过神来,尖刻地讥讽道,“你确定你那声誉如日中天,被皇上御前亲封的兵马大元帅妻主还会要你伺候?”红罗倚墙的身体微微一抖,双颊又白上几分,却仍旧淡淡道:“这就不劳各位费心了。”“赵姐,齐姐。”小三回首向身後的两个女人征询唤道。“先答应他。”被唤为齐姐的黝黑女人对身边的赵姐挤挤眼,露出个玩味的狞笑。赵姐回她一个意会的笑,又冲小三点点头。没错,先答应著,等享受够了,再翻脸也不迟。小三扬扬眉,心领神会。转过头笑眯眯地看著红罗,温和道:“我们答应你的条件,不过红罗倌主若是没将我们姐妹伺候满意,可别怪我们姐妹言而无信。”呵呵,男人尽心尽力地伺候当然比强迫男人来得舒服有趣,白白送上门的享受为何要拒之门外?况且满不满意是她们说了算,又不是傻子,岂会为了个倌子得罪王爷?这倌子在倌馆里混迹了十几年,怎麽还是如此纯直?也难怪当初会勾得王爷辣手摧花。第210章 红罗之危(三)红罗幽长地叹息一声,闭上了眼。须臾,又慢慢睁开,狭长桃花黑眸中的冷漠晦暗消失了踪影,泛起惊魂的**妖魅,摇曳出糜烂诱惑的邪荡波光。他对小三微微一笑,刹那桃花绽放,落英蹁跹,旖旎风流酥媚骨髓,迷得人心荡神驰。羊脂玉雕的修长手指挑逗地拉开腰间的束带,挂在腰际的残破单衣如一只受伤的水红蝴蝶颓然落在脚下。两根食指优雅诱惑地一个弯转上挑,沾染了尘土的白色亵裤也自腰间顺著修长笔直的大腿滑落在水红单衣之上。玉雕似的双腿间丛林油密,黑色林草微微卷曲,黑红色的阳物虽未勃起,但大小却已十分可观。“不错,不错,全身上下都是尤物!”方姐浪笑著啧啧称赞。挪步凑身上前,伸手去拨弄那蜷缩的阳物,“看这色泽,想来红罗倌主伺候的人没有上千,也有数百,风月手段定是非同小可。”“就不知这後庭的颜色和紧致度能否让我满意?”小三钳住红罗下巴的手沿著羊脂玉肤滑过颀长的脖颈,圆润的肩头,优美的背脊在挺翘结实的臀肉上使劲掐了几把,身体偎近了他,食指沿著臀沟邪恶地往後庭滑去。红罗微颤著身体,桃花黑眸微阖,玉颊上涌出一层极淡的情红。口里泄出断断续续的低喘呻吟,情难自抑地抬起手,一手勾住了方姐的脖子,一手搭在了小三的後颈,难耐地抓捏揉搓。亵玩在手里的男人是个不通武道的倌子,毁去一身暗器後便柔若拂柳娇花,根本不足为惧。是以两个沈迷美色淫欲的女人并不在意他的举措,反倒有些得意男人的身体被她们轻易地掌控。“让让我来伺候”红罗虚软地喘息,下身的阳物已在女人粗糙的手中峥嵘高翘,硕大的龟头跳动著泌出点点蜜液。“等姐姐先玩会儿,再伺候也不迟。”方姐低头凝视麽指在龟头上轻轻绕圈的淫靡,心里像有无数只蚂蚁在爬动,痒得难受,恨不得立刻将手里的阳物吃进体内。然而,在看到男人微颤的绝丽身体,听到那妖魅勾魂的喘息时,她又忍不住想要多玩耍片刻。“方姐所言极是。”小三神情迷离,在红罗耳边吹气低语,插进男人後庭的手指慢条斯理地律动著,“红罗倌主的後庭紧窒滚热,将我的手指含得好舒服呵。”桃红薄唇突地勾出一丝诡异的冷笑,羊脂玉手突地一收一拧。只听“喀嚓”一声脆响,紧贴在红罗身边猥亵轻薄的两个女人歪著头,一声不吭地滑倒在地,没了气息。与此同时,刚从椅子上站起,正要迈步的另两个女人也砰地一声向前重重栽倒,两人背心处霍然插著一把入柄的夺命匕首。红罗垂眸面无表情地看著脚下的两具裸尸,颊上的情红一点一点消褪,温润媚丽渐渐回到了桃花黑眸中。他对武道是不精通,但他的体内藏著恋蝶为他筑下的气基,又练习了大半年的吐纳,怎可能没有半点内息?只是这内息像恋蝶一样,不用时便让人察觉不到而已。恋蝶是医术高明的大夫,是武道精深的武者,耳濡目染下,他对人体所有的脆弱致命点早已了如指掌,用最小的力捏断人的脖子太简单不过了。这些下贱的女人是武艺高强的亲卫,却也是色欲熏心的嫖客。只要露出些软弱,给出些甜头,色授魂与下杀掉戒心全丢的她们同样易如反掌。不过做这事还是有些恶心反胃,回宫後定要将身体从里到外仔细清洗一番才行。他拢了拢凌散的长发,重新系上亵裤。毫不在意自己的半身赤裸,信步走到案几边,将丢在地上的米色宦服掸了掸。边往身上套,边对旁边一直静默不语但目光异常灼亮的一点调侃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这是我家妻主常挂在嘴边的话,难不成一点也想做个花下死的风流鬼?”一点看看两具死得其所的裸尸,心底一阵发寒,赶紧背过身,再也不敢偷看半点。欣赏美人可以,不过若是需搭上自个的一条性命就得不偿失了。她还是管好自己的眼睛,免得死得不明不白。“抱歉,红罗倌主,我来迟片刻。”背对著红罗,唇角困难地蠕动几下,最终还是说出了口,没有起伏的声音里含著不容错辨的愧疚与自责。刚入密室,便看见两个裸体女人正贴著红罗倌主猥亵,也刚好看见她们被拧断脖子的那一幕。来不及多想,她猝然出手,向另两个毫无防备的女人飞出匕首,一刀毙命。且不提主子的嘱咐,皇上的命令,单就自身而言,红罗倌主是她的救命恩人。救他,是她万死不辞的责任和义务。可即使她马不停蹄地赶来,还是有些迟了。“无妨,我家妻主曾对我说守贞最重要的是守住心的贞洁。如若身体因某些不可抵御的缘由遭到了侮辱,不算犯淫。”红罗将被破坏了的暗器装置从衣物内逐一拆去,掀唇轻笑,笑容里没有丝毫沈重忧愤。不由自主地回想起当日恋蝶为他画下守贞纹时的情景,晦暗冷漠的心逐渐温暖起来。一点朝躺在地上的两具裸尸走去,蹲下身将手搭在尸体的脖颈上摸了摸,有些惋惜,又有些不敢置信道:“实在没想到红罗倌主竟也杀人?!”河城芦苇荡中,倘若不是红罗倌主见不得人死在眼前,那个白发女人是绝对不会出手救助她与主子的。可是,这样一个见不得人死的男人竟然会亲手拧断两个人的脖子?!而且出手精准狠绝,毫不迟疑,堪比一个冷血冷情的杀手。红罗唇边的笑转为幽森,温润媚丽的嗓音带上了一股尖锐冷漠的戾气,“一点,我虽见不得人死,经常让恋蝶救人。可那并不表示我不会不敢杀人。”桃花黑眸微敛,一字字继续道,“我会想方设法地将所有欲用我来威胁恋蝶的人杀掉,绝不存半丝怜悯。”他是恋蝶最大的弱点,但他不允许自己拖累恋蝶。他也不会选择死亡,因为他既然承诺了恋蝶一定会好好活著陪在她身边,那麽无论经历怎样的欺辱,他都会咬牙活下去。一点无言以对。说心里话,她真的看不出那个白发女人的迷人之处在哪儿?为何红罗倌主、锦家家主这一个二个绝色男人会无怨无悔地爱上她?呃,连主子这条身体残缺不全的冷血毒蛇也中了她的毒,如此异常现象实在值得认真探究和深入思考。红罗整理好衣物,又拿了根带子束发,忽而疑惑问道:“你不是在隐匿在侯府里替皇上做事麽?”“红罗倌主被抓,皇上心急如焚,特差遣我潜入王府救人。”一点起身,恭敬地解释道,“主子性子恶劣,喜好窥人隐秘。这邺京中上至皇宫,下至末等贵族宅院,所有的密道暗室他都一清二楚。若是哪家没有,他还会自己挖上一条密道通过去,方便收集消息。”对了,不止是主子,貌似皇上也对那白发女人动了真情。不然不会将焦怒溢於言表,也不会在这般关键时刻还派遣她潜入王府救人。“果然是娃娃会做的事。难怪皇上对他忌惮颇深,也极想得到他手中的势力。”不过看样子娃娃虽把私兵和暗卫全部借给皇上暂用,却没有坦白所有的隐秘,如这四通八达的密道就未告知皇上。当然,皇上对娃娃的隐瞒也心知肚明,否则不会迅速指定一点来救他。呵呵,恋蝶,等你回来後,这两个各自心怀鬼胎的人可会让你的头疼上好一阵子。一点对红罗的话选择装聋作哑,话锋一转,道:“红罗倌主,眼下景明王离府出门了。这间密室的出口是景明王的书房,门外有重兵把守,连只蚊蝇都飞不进书房。”“那娃娃挖的密道口在何处?”红罗笑问。“红罗倌主请随我来。”一点领著红罗来到密室阴暗的西墙角落,抬起一块石板,露出黑黝黝的通风洞口,“这便是主子派人挖的密道,我适才就是从这里上来的。”她本以为救人行动会惊险异常,结果最大的障碍──景明王出府了,留下的四个亲卫又全被红罗倌主吸引了心神,谁都没注意到这边的动静,以至於眨眼间便轻松容易地解决了问题。啧,红罗倌主的美男计用得真是炉火纯青!果然是牡丹花下死啊。红罗在洞口静默片刻,便矮身下了密道。一点也紧跟而下,将石板原封不动地抬回原处。昏暗的密室里除了倒著的四具女尸外,便只余空气中残留的一丝桃花芬芳了。第211章 突袭承天门一点挪开头顶沈重的石磨,双臂一撑,轻松敏捷地跳出密道,接著又探身将红罗从密道内拉了上来。“红罗倌主,我们逃出王府了。”突然从黑暗洇湿的密道中出来,红罗的眼睛一时还无法适应,出了密道便反射性地眯起。幸而外面的天光已不太强烈,瞳孔收缩片刻便能大张眼睛视物了。从一点口中他得知皇上在获悉他被捉以後,就立刻派暗卫潜入崇义侯府,密令一点前往景明王府邸中救他。也是幸运,景明王凑巧将他囚禁在密道所在的书房地下暗室中,倒省去了一点冒险搜寻的工夫。娈栖嘱人挖的密道出口在邺京外城的一间平民两进小院的北角,上面用一个残破废弃的石磨压著。墙角低矮的石壁上铺著湿滑的青苔,簇生著一些杂草小花。被捉走时天色尚明,如今却已时近黄昏。西天边上,绚丽的彩霞像一匹巨大的红绸缎挂在天空,映红了半边天。红日如同染血一般徐徐下沈,带著不祥的腥厉。红罗心里一跳,赶紧收回眺望的目光。与此同时,他听到墙外传来一阵阵急促的奔跑声,从远及近,其间还夹杂著金属的碰撞,空气中似乎也流溢著一丝森严警戒的气息。一点早已察觉到异常,倏地伸手拉住他紧紧贴靠院墙。自己提气纵跃,巴到墙头,仅露出一双眼睛警惕地往外扫去。半柱香功夫,她翩然落下,脸上一片肃严沈重。不等红罗开口问询,便主动开言:“黄昏时分,在街上行走的百姓竟然异常得多。守卫外城的左右龙武军和左右神威军也从不同的地方往某处集合,我们适才听到的奔跑声就是他们发出的,奔去的方向应该是邺京内城。”“邺京内城?”红罗略一琢磨,蓦地神色大变,“你是说景明王谋反了!”一点沈厉地点点头,抬头看向红罗:“红罗公子,皇上目前坐镇皇宫,虽早已布下棋局,但兵力尽在宫外。若是景明王发难逼宫的动作太快,恐怕皇上的棋局来不及博弈便坏了。”“皇上嘱令你这颗棋子做什麽?”红罗愣了愣,问道。“率领侯府五千私兵走淮河,暗地里靠近皇宫,围歼叛军。”“娃娃不是说守卫邺京内外城的五军中有他的人马麽?景明王的谋反应该不会成事吧?”他突然想起在清溯殿中娃娃对恋蝶说的话。“红罗倌主,主子只说将私兵与暗卫暂交皇上使用。”一点深深凝视他,慢慢道,“邺京五军的兵士要麽是一直随景明王逼宫的叛兵,要麽是弃暗投明,效命皇上的忠兵,没有崇义侯的人马混杂其间。”先帝将他们赠予了崇义侯,这辈子誓死效忠的人便是崇义侯,绝无二主。主子的话,她永远不会违背;主子的命令,她永远执行到底。是了,还是他蠢了。如果娃娃真将一切的势力全部暴露在皇上面前,那麽离死便也不远了。给就只给明面上知晓的,至於暗地里的东西,有时还是深深地掖藏著更好。只是,皇上明知情势危机,却仍然将一点这颗极为重要的棋子派来救他,不管出於什麽缘由,这行为多少还是让他有些感慨。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神情快速恢复了平静:“我和你一起回侯府。”一点讶然地挑眉:“红罗倌主?”“形式紧急,宫中魑魅魍魉甚多,我不能成为拖累皇上的累赘。”红罗平直叙述道,“你率兵经由淮河时,可将我悄悄送至依君馆。”看到一点似不赞成地欲要开口,他紧接著又道,“你放心,馆内的护院全是锦家高等护卫。而且在这样的紧急关头,倌馆反而是最安全最没有危险的地方。”皇宫目前岌岌可危,侯府也不是安宁之所,说他无情无义也好,说他冷心冷情也好。总之,他不能将自己置於危险的境地,他要好好留著一条命等恋蝶回来。“好。”一点思忖片刻遂点头同意。两人转身进了一旁的小灶房。一点抱开堆积的柴火,露出一个黑乎乎的洞口,这条密道的另一头便是侯府重兵把守的书房。“皇上,大事不好,景明王突然率兵袭击承天门!”御前侍卫统领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扑进德政殿,失声禀告道。倚坐在宽大龙椅上阖眼假寐的越昊昕闻言缓缓张开眼,极美的棕黑凤眸幽暗深邃,飞速流转的旋涡中逐渐生出风雨欲催的狂烈风暴。他居高临下地凝视匍匐在脚下的侍卫统领,极薄的上唇微微一掀,漠然应道:“朕知道了。”“皇上,请速──”侍卫统领重重叩头请求,腰间寒光突闪,整个人猛地从地上弹起,手中匕首直刺越昊昕面门。三道银光从三个方位以更快的速度无声无息地刺进了侍卫统领的身体,闪烁著雪亮寒光的匕首在离越昊昕半米开外的地方叮然掉落,匕首的主人也重重地摔在龙案上,滚落在地。侍卫统领头顶、背心、太阳穴各插了一把极细的银色软剑。而越昊昕身边,则站著三个面无表情的黑衣暗卫。李德与张和也恰在此时踏进殿内,看都没看地上的尸体一眼,躬身跪地向越昊昕禀报:“回禀皇上,宫中所有渣滓业已全部清洗干净了。”他们的声音仍是独属宦人的尖细,然而这尖细中没有了平日的软绵,反倒像插在侍卫统领身上的细长软剑一般阴冷森锐。米色宦服被俐落的米色软甲替代,腰间配著长剑,浑身上下都沾染了暗红的血腥,透著浓厚的杀厉。“一个不留?”越昊昕玩味地轻扬嘴角。“是。”“呵呵,景明皇姑这逼宫叛乱并血洗皇宫的罪名可是坐实了。”愉悦的笑声自越昊昕口里轻轻泻出,在寂静的德政殿中显得分外响亮,也分外令人毛骨悚然。他不慌不忙地起身,对跪在地上的人曼声长笑道:“走,带著天策军随朕前往承天门,朕要仔细看看景明皇姑是如何逼宫叛乱的?”“是。”他抬脚刚跨出殿门,突然又顿下脚,负手冷声问道:“红罗可被一点救出?”故意命人泄露出他与兵马大元帅的关系,从景明王如此迅捷地发难逼宫行动中便已知那贱人的注意力从红罗身上移开了。那麽,救一个不再被严加重视的倌子对一点那样的暗卫来说应该不是难事才对。“回皇上,景明王早将邺京内外城严密把守,暗卫出入皆异常困难,就连尉迟将军出宫也差点泄露行踪。”李德恭敬答道,“能派暗卫潜入侯府传密令给一点已属不易,现下奴才们确实不知。”不知?好个不知!好个景明王!手脚居然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快!还要棘手!一点负责指挥侯府五千私兵围剿叛军,若是在救红罗中不幸丧生,又或是始终无法回到侯府,那麽这个棋子便很可能用不了了,五千私兵也等於是白白荒废。而此刻,他虽早有布置,却无法及时往外传信,究竟要怎样做才能让部署在城外的暗军知晓邺京内况呢?啧,真是失策,他本不该派一点前去救人的。情感,果然是帝王所不应该拥有的东西。负责守卫承天门的左将军夏天放刚上城楼巡视,便见天边一大片墨绿披著残阳的似血余晖往承天门气势汹汹地涌来。他眯起眼睛极目细看,那逐渐逼近的军队装束竟然是守卫邺京的左右龙武军和左右神威军以及一部分羽林军!?怎麽会全部往承天门集结而来?难道是皇上传谕?但身为羽林军左将军的他没有接到任何圣谕啊?惊疑不定间,他瞄到军队中有一人骑著高头大马,越来越近,那是那居然是是景明王!?景明王率左右龙武军和左右神威军以及羽林军前往承天门!?这这意味著什麽?!冷汗顺著额角汩汩滑落,“叛乱逼宫”四个字在脑中轰然炸开。“关门!赶快关门!”他来不及再行多想,纵身跃下城楼,朝守门的羽林军大声吼喝。倘若承天门失守,後果简直不堪想象。咯吱──咯吱──两扇一丈余宽的格外厚重,外镶铜螺瑞兽的朱红大门被十数个羽林军推著艰难地往里关闭。未等大门紧闭,景明王已率军赶来,几十个行在前方的叛兵数个箭步冲上前去便欲推开大门。一方在里面用力关门,想阻住叛军脚步;一方在外面用力推门,想冲进去放肆冲杀,双方一时间争夺得十分激烈。景明王骑在马上静静注视著承天门的争夺,极美的凤眸微眯,里面闪动著残酷的冷光。她真的是太小觑那个白发女人了,本以为不过是个略有才华的山野大夫,谁料是只一飞冲天的大鹏。掌握军心与民心的伎俩层出不穷,耍弄自如。没有沿途征调兵将,该官道为山道,函谷全歼虞军伏兵两万人。以少胜多,大败虞军,共杀敌近二十万,俘虏五万,短短三日之内便收复所有失陷城池,区区五日便攻陷虞国八座城池。这样的一个人比之景烨王越宸轩和越昊昕小儿更加可怕!她曾以为白发女人是越昊昕的弱点,可如今看来,这翅膀已经异常坚硬的女人该是越昊昕最大的助力才对!查到她的来历,抓走那个倌子,本是想用来威胁她,挑拨越昊昕小儿与她的关系。但在收到最新密报後,她立刻改变了主意。密报是从宫中传来的,上面竟写著皇上与那白发女人之间存在情感匪浅的苟合关系!这个消息让她大大地震惊了,也被杀了个措手不及。那倌子是白发女人的弱点,可惜不是绝对的弱点。白发女人虽对两个男人都有情,但试问,一个是低贱的倌子,一个是尊贵的皇上,若是面临取舍,会选择谁?答案不言而喻。至少她就不敢赌。费尽心思居然抓了一个随时都可能被舍弃被废掉的棋子?!更懊恼的是还为这个棋子打草惊蛇了。万般愤懑中,她只得加紧行动。她的动作必须快,而且是越快越好。她不能坐等那个白发女人班师回朝,与越昊昕小儿前後夹击。在十万大军的镇压下,她唯有死路一条。眼下,只有尽快逼宫上位,成为一国之君後,才能有空慢慢想法子对付那个白发女人。“上!给本王使劲地推!”她凌空狠狠挥手,又有几十个兵士迅速奔上前协助前面的兵士猛推大门。第212章 火烧承天门推门的叛军人多势众,守门的兵士却势单力薄,两扇门扉间的缝隙一点点变宽,大门眼看就要被推开。紧急关头,夏天放大吼一声,猛冲上前。两手各抓住一扇门沿,气沈丹田,发出震天长啸,奋力往外推压大门再次一点点地关闭起来。这时,一个叛军突然从门缝中砍来一刀,不偏不倚地砍在夏天放的左手麽指上,鲜血立刻顺著手指流了下来。他闷哼一声,紧咬牙关,忍住剧痛,提气猛力一推,大门砰地一声关闭了。几个兵士迅速拉上粗大的门栓,抗来几根圆木,把大门紧紧顶住。“你们,把门守好!你,赶快进宫向皇上禀报!”“是,将军。”夏天放将命令指派下去後才微微松下一口气来,动动流血不止的麽指,还好,没有伤到筋骨。他伸手从衣服下摆撕下一根布条,将痛得钻心的左手麽指一圈圈牢牢缠住。景明王,以才高八斗,睿智沈稳闻名朝野上下的王爷竟然趁著景烨王领兵在外,景辉王南方视察河堤防护的时候领兵叛乱逼宫?!他觉得这简直像一场荒唐的噩梦。就在今日白天,他还以尊崇的目光送别景明王离开承天门。日暮,却看到景明王率领叛军杀气腾腾地突袭承天门。诚然,以景明王之才或许远比那个温和敦厚有余,英睿霸气不足的少年适合为帝。可是,如今坐在大宝殿堂的是那个少年,也只有那少年才是先帝唯一仅存的正统嫡子。少年帝王既非残忍无道的暴君,也非骄奢淫逸的昏君。在他为帝的五年期间,治国虽平庸无能,却无甚大恶,百姓也尚能安居乐业,算是个合格的守成之君。他夏氏一族自高祖辈起便为越国效忠,从未出现背君背国者,这次也一样。即使钦佩景明王的才华,但在此刻,他效忠的对象只有一个,那便是皇上!承天门,他将誓死守卫!“上城楼,放箭!”留下上百个兵士守门,他对剩下的几十个兵士喝令道。“是。”西边残阳的最後一丝余晖被沈沈厚云吞噬,万物突然从昏暗的朦胧中跌至浅浅黑灰。逢魔时刻已经临近尾声,从天空中掠过的轻风中充斥了一丝危险的魔息,血腥的锈味。景明王目睹关闭起来的承天门,嘴角勾起森寒阴鸷的笑,手臂高扬,肃声下令:“撞门!”“是!”数百个叛军排成整齐的列队,口中喊著号子,轮流用肩猛力撞击著沈重的大门。一次、两次、三次红漆镶铜大门内部被顶得异常牢固,任凭叛军们使出多大的力量,也纹丝不动。与此同时,黑灰的暮色中响起咻咻的破空声,几十支利箭从城楼顶上飞下。在接二连三的惨叫中,门外叛军已有数人中箭倒地。“王爷,可要回射?”立在景明王身侧的龙武左将军低声问道。“城楼甚高,有避箭城垛,且天色昏黑,回射作用不大。”景明王摇摇头,凤眸泛起嗜血的红光,下令道,“只需支起盾牌便可。”她顿了顿,阴阴一笑,“拿油,上柴,点火,将承天门给本王烧掉!”不多时,一桶桶油泼上了紧闭的承天门,门外迅速堆起木柴,木柴上也被油尽数浸润。几支火把丢进了柴堆,刹那间,承天门外大火熊熊,烈焰冲天而起。景明王对著大火仰头狂声大笑。越昊昕小儿,本王倒要看看这些忠於你的狗能支持到何时?你可要洗干净了脖子等本王来宰!“将军,叛军在堆柴烧门!”城楼上的兵士见此情形,慌忙奔下城楼向夏天放回报。守在门内的上百个兵士一听烧门,心中恐慌不已,竟没等夏天放下令,就慌忙提来水罐,端来水盆,意图奔上城楼倒水救火。“慢著!”夏天放出声喝止,先登上城楼朝下看了看,又匆匆走下来。大门已经被烧得吱吱作响,估计这样烧下去,很快就会化成灰烬。那时,景明王的叛军将长驱直入,而自己的守卫兵士只有不到两百人,就算皇上将宫中所有的侍卫都派出来,也很难抵挡住叛军。他皱著眉,沈吟片刻,突然眼睛一亮,浓眉一扬,对兵士道:“把水扔掉,快去寻找木柴!”啊?!兵士们大惑不解,救火不该是用水麽?将军怎能再火上加柴?!“快去找木柴!不,所有容易燃烧的东西都行,一切後果由本将军承担。你等若是违令,定斩不饶!”夏天放拉下脸,厉声命令。“夏将军,不用让兵士们辛苦寻找了,朕可是将东西都带来了。”一个清越如晨锺,带著些笑的声音在黑暗中温和响起,而这声音对夏天放而言是再熟悉不过了。他猛地转身抬眼,皇宫南侧那方的黑暗中,不知何时突然燃起了十来支火把。火光中,一袭明黄迤逦行来。那是个俊秀无匹的少年,头戴盘龙夺珠黄金冠,身著束袖九龙祥云明黄袍,腰系乾坤金龙白玉带,足蹬赤黄龙纹朝靴。龙眉凤目,鼻挺如山,唇若涂朱,神情虽还是温和可亲,举手投足间却有著说不出的尊贵威严。深邃凤眸犀利冷锐,流转凝扫间满是俯瞰苍生的睥睨。这样的帝王与他平日所见大相径庭,莫名地,他从心底生出了一种名为敬畏的情绪。“臣叩见皇上。”双膝一弯,他情不自禁地跪拜在地,身後是上百个守卫承天门的兵士。越昊昕负手笑睇跪在地上的英武男人,嘉奖道,“夏将军忠君爱国,有勇有谋,真乃朕之肱骨良将。”他又对跪在夏天放身後的上百个兵士嘉许道,“你等随夏将军誓守承天门的忠心,朕自看在眼中,今番事毕,当论功行赏。”“为皇上效命,万死不辞!”一干将士又赶紧伏地叩头高声誓言,面上尽是一片激动。只要今番能替皇上守住承天门,便可受赐封赏,光耀门楣,心里怎能不兴奋?“都平身罢。”越昊昕虚扶一把夏天放,温和的神情在瞬间变得冷厉无情。抬手一招,站在他身边的暗卫迅速将扛来的木柴,被褥、桌凳等堆放在门洞内,接著另外几个暗卫抬来几桶油泼上,扔入火把,门洞内顿时浓烟滚滚,火光升腾。夏天放望著摇曳冲天的火光,心里是一片震惊。他心里明白,上柴点火并非是要火上浇油,而是一步兵行险招的活棋!烈火封门,即使大门垮塌,叛军仍不能顺利冲杀进来。冲天的大火自皇宫方向腾烧,如此大的动静又怎能让那些谨慎惜命的王公大臣有借口继续龟缩府邸?可以说这一把火,还烧出了朝臣和军士对皇上的忠心与否。今日景明王的作乱,让他惊怒惋惜。而此刻的皇上,则更让他震撼。皇上亲率而来的军队里有身著黑衣的暗卫,有守卫皇宫的侍卫,更多的却是身著米色软甲的宦人,粗略看去便有两千数之多。个个身染血腥,面带戾气,手中大刀寒光闪闪。为首两人正是皇上的近身宦官李德与张和!难道难道这竟是皇上秘密训练的一支由宦人组成的军队?!在景明王的眼皮底下?在所有朝臣的眼皮底下?!宦兵们那沾血的软甲戎袍,那滴溅著殷红的刀刃,那勃发升腾的杀气,一一说明皇宫内苑已然经历了一场残酷血腥的杀戮。而这杀戮的主导者,霍然正是面前这个面容俊秀,神情冷厉,尊贵威严的少年帝王。温和敦厚的外衣被他悍然撕裂,极薄的上唇无情微掀。清澈明亮的凤眸漩涡深邃,衍生出凛冽的风暴,风暴中心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磅礴无边的帝王霸气。皇上,竟是一条潜藏九渊的飞龙!这样的他恍若苍穹中遥不可及的天神一般令人心折,令人臣服。本就坚定效忠的心在这一瞬间更是坚如磐石,牢不可破。随著门里门外的不断加柴泼油,承天门的火越烧越大,红黑的火焰裹挟著浓烟轰轰嘶叫著往天空跳蹿,贪婪疯狂的火舌几乎舔上了城楼上的垛子。半边天空被火光映红,照得四方一片通明。咯吱──咯吱──厚重的承天门在里外烈焰的炙烤下,也熊熊燃烧起来,终至不堪重负,垮塌在大火之中,为烈火的燃烧贡献出最後的力量。第213章 想通的人生邺京偏西的淮河穿城而过,南岸的寻花街倚河林立著一座座富丽锦簇的妓楼,北岸的问柳巷靠河而居著一栋栋奢华典雅的倌馆,飞翘的廊檐下悬挂著一串串圆形大红灯笼与长形朱红灯笼。每当日暮,河风轻拂,垂柳依依,廊檐悬挂的串串灯笼和频繁往来的大小游船便点亮了淮河两岸,一层层光晕熏染出风流旖旎的暧昧。河两岸及河面上的丝竹弦乐,轻歌曼声混杂著寻欢客的调笑浪语肆无忌惮地响起,交织出纸醉金迷的糜烂。今夜,虽是初夏时节,却难得地月隐星收;今夜,淮河两岸仍是灯光点点,欢声浪语;今夜,淮河上仍是来往穿梭著大大小小的游船,间或混迹了几艘不肯停歇的商船;今夜,淮河并非邺京最明亮的地方。今夜,越国皇宫的方向有熊熊烈焰燎原升腾,焚烧了黑色的天幕,吸引了无数双眼睛。妖娆的火红跳跃出不祥的凶噬,炽烈的火红释放出涅盘的壮美。依君馆二楼一间临河的厢房,窗棂和倌楼许多临河厢房一样大开著。一个身形高挑的锦衣女人半身都压靠在窗沿上,右手握著一个酒杯,神情慵懒闲适地往下俯看淮河的美景。一艘小游船停在了依君馆临河的阶梯处,一个头戴帷帽的男人下了船,在两名候在阶梯处的倌馆护院的陪同下静静地没入了依君馆後院。突地,游船上射出两道凌厉的寒光,直直刺向二楼赏景的锦衣女人。锦衣女人惊愕,继而轻佻地笑了,举起手中的酒杯朝著游船半开的小窗敬了敬,仰头一口喝干。游船的小窗猛地关上,驶入众多样式相差无几的游船中,毫无一丝突兀地消失了踪影。“王爷,皇宫方向燃起大火,景明王正率兵火烧承天门,叛乱逼宫。我们是否该”锦衣女人的背後突然出现了一个蓝袍女人,面容白皙,眼角隐带风流之色,显然也是一个喜好醉卧花柳之乡的人。只是,此刻她秀气的眉头微蹙出了几分冷寒肃杀。景辉王看著手里空无酒液的白玉杯,抿唇浅浅一笑,淡淡道:“翊枫,你知道麽,有件事本王也是许久之後才逐渐明白的。本王的皇上侄儿原来很早很早便懂得了身为一个帝王,无需拥有过人才华与惊天本领,只需懂得隐忍阴谋,懂得识人御人,便足以坐稳江山的道理。十八年来温和敦厚,英睿不足不过是他必须戴上的面具而已。皇上其实谁也不信,对谁都抱持著警戒防备。”若硬要说有谁勉强得了皇上的信任,除了那个得到御赐乌鳞鞭的兵马大元帅外不做他想。高翊枫抬头不言,沈默地看这趴伏在窗沿边,隐隐透著些无奈寂寥的高挑背影。景辉王幽幽长叹一声,轻声道:“皇上是对的,不提才高八斗,沈稳睿智的景明王,单说以风流成性,毫无建树出名的本王对那大宝正位也是暗存了一分不该有的心思。”“王爷无需慨叹,如今景明王与皇上在承天门内外对峙,皇上心腹尉迟德带兵正在邺京外郊剿杀景明王的两万私兵。王爷只需等到皇上与景明王杀得两厢俱疲时,以救驾的名义率兵前往承天门,趁乱将景明王和皇上一并击杀,便可坐登大宝殿堂。”“而後呢?”景辉王轻飘飘地问道,唇角的笑带上几分讥讽。高翊枫所言正是昔日她的想法,只可惜现在听来仿佛是个幼稚的笑话。“而後?”高翊枫愣了,而後不就是王爷登基为帝,百官俯首称臣麽?这一段时间以来,号称王爷心腹的她居然越来越不明白王爷的想法了。她知道王爷潜藏了夺位的野心,知道王爷一直的隐忍,一直的纨!无能,除了自保,还为等待一个绝佳的时机。十天前,王爷突然一改以往沈溺耽乐的形象,於早朝时分向皇上请旨先行前往南方视察水情。半道上,让替身继续前行,她则乔装改扮偷偷潜回邺京,隐匿在花街柳巷之中。呃,不止是王爷一人隐匿,她还让手中暗属的八千兵力全都分化成各色百姓散落邺京。并下令,所有人一见信号便即刻武装齐全向四方正街集结。难道说王爷此刻想的竟不是攻入皇宫,而是真的救驾?!“是啊,而後。”景辉王转过身,背靠窗沿,握著白玉杯浅笑而立。笼罩在淡淡光晕中的她一身褚红锦袍,粉面桃腮,红唇似萍,眉黛鼻挺,极美的凤眸眼角挑出几分风流高雅,周身流溢出含混了成熟女人魅力的贵气,“翊枫,你可知如今名震九州的兵马大元帅在本王府中如入无人之境?你可知兵马大元帅与皇上关系匪浅,用本王的何衡美人来要挟本王协助皇上剿灭叛逆?”“王爷?!”高翊枫又惊又急。白玉杯在景辉王的手中碎裂成片,却没有伤到她一丝一毫。“翊枫,在你眼中,本王是能腾舞苍穹的真龙。但在兵马大元帅面前,本王觉得自己是她手中一只可随意捏死的蝼蚁。”她看高翊枫又要辩驳,轻轻摆摆手,继续道,“这绝非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妄自菲薄。”“王爷你竟连赌──”“本王这一生都不会赌,也不敢赌。”景辉王打断高翊枫的话,沈声道,“因为本王知道绝不会有赢的机会。一旦赌了,就是地狱般恐怖的死亡。不止是本王,也包括你们,所有和本王一起夺位的人。懂麽?”“元帅竟是如此可怕?”高翊枫艰难地问道。她清楚地看到王爷脸上出现了从来未有过的郑重,那郑重的背後还含著一丝隐晦的骇恐。究竟是一个怎样可怕的人才会让她的王爷心甘情愿地放弃潜藏的野心,平心静气地做一辈子的顺臣?“白发恶鬼花恋蝶。”一个本王不得不低头折服的女人呵。景辉王笑喃在九州传扬的名字,话锋忽转,“翊枫,适才在淮河上行走的游船中可有许多都装著崇义侯的私兵喔。”“宦宠侯爷的私兵?”他不是随军出征了吗?“对,若是从淮河下游上岸,沿僻静小巷疾行一炷香工夫,正是邺京内城南门,离承天门最近之处。”高翊枫蓦地睁大眼睛,愕然道:“宦宠侯爷与景明王勾结谋反?”“不,是救驾。”景辉王肯定道。她也是在看到那个悄悄进入依君馆的男人,被那两道似曾熟悉的凌厉寒光扫射後才敢确定的。进入依君馆的男人虽头戴帷帽,却掩不住满身的温润风流,行走间秀骨蹁跹,洒落妖娆风华。数年前,她曾有幸与冠绝九州的红罗倌魁吟诗作对过,月前,又曾在朝堂上目睹过他一身平凡黯淡的宦人打扮。她识人从不看相貌,只看体态,且过目不忘。应该说,从红罗初站朝堂的那一刻,她便知道陪著皇上上朝的宦人中有一个曾是冠绝九州的倌魁。闻那倌魁残病三年,後来病好嫁得一白发乞丐,这白发乞丐应该就是皇上偏宠的白发六品医侍吧?为妻者入宫为医侍,为夫者入宫为宦人,还真是妇唱夫随。当时,她只感到有些好笑,也对皇上放纵这对卑贱夫妇的肆意妄为感到颇为无奈,没有引起丝毫警觉。谁曾料想,不过转眼间,六品医侍就变成了兵马大元帅,平庸无能的皇上就成为了龇开獠牙的龙,而这让人发笑的人则变成了存了妄念的她。游船小窗内射出的两道寒芒她也不陌生,那是崇义侯贴身侍卫一点的眼睛。原来,那个白发恶鬼临走前为皇上留下了两枚棋子。一子是她,另一子是侯府私兵。对她的投诚,皇上知晓,却并未下达任务,做出部署,一切全由白发恶鬼做主。隐匿倌楼,也不是皇上的吩咐,而是恶鬼说倌楼里鱼龙混杂,不容易暴露行踪。当然最好是隐匿依君馆千金买欢,也算肥水不落外人田。彼时她笑那张贪婪小气的脸,可如今看来,谁知道这背後之意不是故意要让她看到从淮河上行经赶往皇宫护驾的侯府私兵,提醒她守好本分,防她中途变卦呢?白发恶鬼花恋蝶,不但迎了个倌子为夫,还勾搭上皇上,与先帝宦宠厮混在一起,哄得人丢心丢情,倾出所有。这胆子,这口味,这手段,啧啧,也未免太过可怕了。“宦宠侯爷不是极少参与朝政,且总是与皇上作对的麽?”“你不会忘了兵马大元帅是谁举荐的吧?”“王爷是说宦宠侯爷也和兵马大元帅有私情?!”高翊枫觉得自己的脑子是真不够用了。男人和宦人厮混尚能想象,也算正常,这女人与宦人她心底莫名升起寒气。“这个麽,佛曰:不可说,自个猜。”景辉王挑眉暧昧一笑,身上的无奈阴霾寂寥一扫而空,眉眼间焕发出璨亮的光芒,迈步朝房门外大步走去,“翊枫,走。本王救驾的动作可不能比侯府私兵慢上太多,否则本王的何衡美人可就要受苦一生了。”她现在是彻底想通了,面前的障碍既然高得连一丁点逾越的可能性都没有,那就干脆老老实实地靠在山脚下吃喝拉撒,抱著心爱的男人过一辈子,这又何尝不是一种莫大的幸福?第214章 胜者为王(一)承天门两丈余宽,近三丈长的门洞被燃烧成一条火道,炙烫的热浪股股喷涌,洞口一丈之内莫敢能靠。摇曳欢跳的烈焰里不断响起哔哔啵啵的声音,坚硬的城砖似乎正在强猛的烟熏火烤中融化。火道外头,是勒马直立的景明王;火道这头,是负手挺立的少年帝王。穿透熊熊火焰,两双极为相似、极为美丽的凤眸对在了一起。没有血缘相连的遗憾怜悯,没有姑侄相亲的脉脉温情,有的是嗜杀嗜血的残酷无情,是势在必得的狠戾冷绝。“越昊昕小儿,你以为仅凭一条火道就能阻住本王逼宫的脚步吗?”景明王冷笑道,身侧站立著成百上千个裹著滴水厚褥的叛军。邺京内外城到处都是屋舍,她想要什麽就能抢来什麽,想要多少就有多少,比之受困承天门内的皇上还要便捷。越昊昕淡淡撇开眼,对身边的张和道:“加柴,备战。”“奴才遵旨!”张和领命,挥手间,三队宦兵奔上前来,一队将肩上扛著的被褥桌腿之物掷进了门洞,一队提刀守在门洞两侧,一队在门洞口张弩搭箭。轰地一声,火焰烧得更大更旺。景明王无声狞笑,对马下的叛军喝令道:“冲!”“是!”叛军们裹顶著湿漉漉的厚重被褥,两手提著装满水的木桶,迈开脚步,毫不迟疑地冲进火浪滚滚的门洞。咻──咻──咻──火道这头正对著门洞的强劲弓弩迅速射出一排力道十足的箭雨。第一批冲入的叛军倒下了,第二批接著往前冲,第二批倒下了,第三批继续冲入这些叛军全是景明王训练出的死士。腾烧的烈焰竟在这样视死如归的疯狂冲锋下退缩了,触上冷水的嗤嗤声和浓烟不断冒出。新泼的油,新添的柴挡不住一桶桶沁凉的冷水,抵不住一层层裹著人体的湿褥,焰火越来越小。弥漫的浓烟中,一条用人的尸体铺就的道路慢慢展现。“龙武左将军,带兵给本王冲进去!”门洞外响起景明王阴森狠煞的咆哮。大队的叛军呼喊著如潮水般往承天门冲来。“你等记牢了,闯进一个杀一个,闯进两个杀一双。若是朕的景明皇姑闯进来了,更要好好地伺候。”越昊昕面上没有丝毫惊惶恐惧,对无意识挡在身前护驾的夏天放微勾唇角,“夏将军,这里交给张和的天策军即可,你且随朕上城楼看戏。”天策军?这支直属皇上的宦兵军队名叫天策军麽?夏天放还未琢磨完宦兵名称就被皇上最後一个词说傻了。看戏?现在可是剑拔弩张,生死存亡之际!皇上要看哪门子的戏?饶是他智勇双全,一时间也摸不透内里的乾坤。但疑惑归疑惑,皇命不能违,他只有恭恭敬敬地随著皇上登上城楼,尾随在後的还有近宦李德以及数百个暗卫和侍卫。城楼的灯笼被逐一点亮,辉映出朱红高墙、重檐大楼的威严巍峨。光晕当中一抹明黄显得是那样耀眼夺目,尊威睥睨,高不可攀,好似天生就该站在那里俯瞰脚下的苍生,竟让下方本已张开弓弦的叛军恍惚间忘记了手里的动作。“真命天龙在此,尔等身为守卫邺京,效忠皇上的五军将士,还不速速拿下叛逆!”李德尖细冷锐的肃杀声以内劲传出,在空中回旋飘荡,直钻耳心。突变在这一刻发生,但见城楼下的叛军中刀光闪动,承天门内外几乎同时响起兵刃的交接声和惨叫声。冲进门内的叛军与宦兵短兵交接,而门外景明王带领的叛军里至少有三分之一的兵士对身边的同伴遽然发难,倒戈相向。内城南侧,急促有力的奔跑声从远处赶来,不时有雪亮的刀光闪掠。“皇上,崇义侯府五千私兵前来救驾!”雄浑响亮的声音紧随而至。一道道矫健的黑色身影冲入兀自有些怔愣的叛军中,挥刀展开了殊死搏杀。站在高处极目眺望,笼罩在黑暗中的邺京各处逐渐出现了越来越多的明火,像是点点繁星,美丽迷人。这些繁星有些静止不动,有些朝著承天门飘移,隐约还可听到“救驾”的嘶喊声。越昊昕的凤眸冷冷眯起,轻笑道:“夏将军,替朕记好这些举著火把,带著家仆护卫前来救驾的朝臣名字。跑得快,谁跑得慢,你可要一个不错地记牢实。至於那些睡死了的,也得把名字记牢实了。”“臣遵旨。”夏天放抱拳单膝跪地行礼,後背泌出密密麻麻的冷汗。皇上的声音明明是温和含笑的轻言细语,可为何他会觉得浑身如置冰窖?心脏在胸腔紧紧地收缩成一团,几乎快要不堪重负一般。没有错,这就是帝王不显山不露水的杀意!自古以来便有“帝王之怒,伏尸百野,血流成河。”之说,今夜他竟随侍帝侧亲眼目睹,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咻──咻──咻──一支支利箭从城下破空射来,箭箭直指立在城楼上的越昊昕。“皇上小心!”夏天放猛地跳起身便要伸手去捉,却见随在皇上身侧的数名暗卫纵身跃至皇上跟前,一片刀光交错,箭雨便纷纷折落在地。“射!”越昊昕一眨不眨地看著逐渐退到叛军中央的景明王,舌尖微吐。驻守城楼的几百个侍卫与暗卫一起开弩朝城下的景明王射去,也同样被簇拥在其身旁的亲卫们将箭雨一一击落,竟是谁也奈何不了谁。景明王望著城楼上的明黄少年帝王,又低头环视身边的刀光剑影。阴沈的笑声霍霍扬起,蓦地炸声喝道:“出来,给本王全数出击,攻下城楼,攻进皇宫!”“是!”“是!”随著两道气势非凡的应诺声响起,承天门东北侧、西南侧的黑暗中整齐有序地奔出身著普通布衣,手握刀枪的越国百姓,足有五千数之多。仔细看,便能看出他们周身透著普通百姓所不具备的悍厉杀伐之气,这数千人正是景明王最为隐秘精锐的暗兵。白日里装扮成普通百姓,混入邺京,埋伏在承天门旁,以备突袭之用。有了这五千暗兵的加入,被崇义侯私兵和突然倒戈的同伴杀得有些懵神的叛军顿时清醒过来,一扭溃败的局面。“啊哈哈哈哈,越昊昕小儿,你的死期马上就要到了!”景明王眼见越来越多的兵士冲入承天门,突破宦兵的狙杀,往城楼上攀爬,往皇宫内苑蜂拥,不由抬刀指向城楼的明黄,放声狂笑。“放肆!”夏天放朝城下勃然怒喝,脚步挪移,抽刀横削劈砍,瞬间斩翻一个刚刚爬上城楼的叛军。紧接著几个跨步上前,顶下两个重伤倒下的侍卫,如山岳般牢牢守住一处楼口。越昊昕眸光倏冷,锐利似刀,目光紧紧锁住叛军中央的嚣张女人,薄唇勾出凉薄至极的笑。景明皇姑,你今夜的对手不是朕,而是──“逆贼休得猖狂!待本王来取你性命!”马蹄声声,一道极具穿透力的娇柔吼喝轰然炸响,盖过了杀场上的所有嘈杂。上百骑人马从四方正街方位冲杀而来,身後源源不断跟随著冲杀进来的是身著戎服的精悍兵士。星星点点的火把从大街小巷飘出,一些身著护卫家仆服饰的男女也提刀拿棍呼号著冲进杀场,形势再次出现变化。